何老师确实是个很负责的老师而且还是个善于家务的老男人,一个人独居,家里都被收拾得干净利落,拉着我去他家里吃饭的时候都会亲自买菜炒菜,跟妈妈做的又是完全不同的滋味,加上每顿都能有肉,我就厚着脸皮每次都去了,听何老师叨叨他就一个在大学带学生的女儿,已经考上了研究生听着就很厉害,不过我还从没见过,而且这家里摆放的用品也不像是有两个人住的样子。
何老师喜欢跟我聊曾经老家的模样,告诉我我家离他长大的老家有多少距离,以前有谁是劳动先锋,有谁承包了土地在当地很出名,大概这就是同一处老家人的习惯,从别人那里去回忆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。
「马上就要过冬了,我们学校腊月十八才放假,你就穿这么点?」何老师皱眉扯了扯我的衣摆,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满。
我低头看看自己鼓囊囊的毛衣叠穿造型,心虚说道:「没事,习惯了。」
「什么习惯了?城里冬天可比老家冷,风刮得人骨头都疼。」何老师想了想,语气带着些许调侃,「我有件羽绒服,虽然可能对你们年轻人来说老气了点,不过很保暖,明天带来给你试试,这还是我女儿给我买的,我一直没舍得穿过,便宜你小子了。」
「那哪行啊!」我连忙摆手,心里却有点动摇,毕竟那可是羽绒服,我之前去附近的服装市场问过价,随便一件厚实的都是六七百的价格,虽然不是没有一两百的,但那又太薄了穿不过冬,但我嘴上却坚持着,「老师,这也太贵重了,我怎么能要呢?」
「就你这小体格,还扛着“脸面”呢。」何老师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,「你们这些孩子啊,总喜欢逞强。穿在身上暖和最重要,羽绒服放我那也闲着,不如拿来派点用场。」见我还在犹豫,他叹了口气,声音里多了一分严厉,「都是乡里乡亲的,东西不用也不能糟蹋了。再说了,等你考上大学,找份好工作再还我一件新的,咱俩不就扯平了?」
听到这话,我心中满是感动,这哪里是还一件衣服就能扯平的事,我也不好再推辞,只能点了点头,嘴里小声应着,「那就谢谢老师了。」
「谢什么谢,少让我听见你咳嗽就行。」何老师顺手给我倒上一杯热茶,白雾升腾茶香缭绕,「你啊,不光要顾成绩,身体也得跟上。知道」身体是革命的本钱「不?你努力学习我都晓得,今年学校评选助学金奖学金,我会帮你问问,不过这也是要看你成绩的,可不能听我这么一句话就觉得万事大吉了哦。」
「知道了,知道了。」我一边搓着手一边笑着点头,心里涌上一阵温暖,没有父母在旁,还好有何老师这样尽心尽责的老师照顾,我是真的很幸运。
告别何老师,我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小出租屋。推开门,一股冷风顺着缝隙钻了进来,屋内更显得空荡而冰冷。桌上的作业本散乱地摊开,旁边是一杯早已凉透的水,桌面窗台面泛着一层细微的尘埃,在暗黄的灯光下显得孤寂无比,我裹紧了被褥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,手边摆放着何老师今天特意给我整理的数学重点笔记,这是第二次摸底考试之后他给我开的小灶,窗外寒风呼啸,楼下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。
目光落在笔记上,我心里泛起酸楚。何老师的关怀让我感到温暖,可这种温暖总在深夜里显得单薄。犹豫再三,我还是拿出了手机,拨通了妈妈的号码。电话铃声一下一下地响起,声音缓慢得像是故意放慢了节奏。
这声音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,我原本涌上来的那点撒娇的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「没啥事,就是问问您最近身体怎么样。」我的语气硬生生改成了刻意的关心,却夹杂着一丝局促。
「身体好着呢,你好好学习吧,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。」母亲的语调变得更快更短,好像这通电话只是无关紧要的打扰。
「我就是……想您了。」话脱口而出时,连我自己都觉得别扭,连忙咳嗽几声掩饰尴尬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,接着传来母亲低低的声音:「感冒了?」
「没,没有。」我连忙否认,「就是天气太冷了,喉咙有点痒。爸呢?在家吗?」
母亲那头的沉默拉得很长,我能听到隐隐的背景声——可能是厨房里的水龙头滴水,也可能是那座老旧机械表的滴答声,妈妈的声音低下来,听不出情绪,「天冷了,多穿点衣服。」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我只是随口问的也没去在意。
「嗯,我知道。」我答得小心翼翼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,「最近您过得还好吗?」
那头传来一声短促的嗤笑,极轻,像羽毛扫过,却让我一下子绷紧了神经。母亲用平静而疏离的语气,简略地讲了讲家里的事,大多是父亲做了什么,什么亲戚来过,只字不提自己,「你一个月没打来两个电话,我还以为你当没我这个妈了诶。」
我攥紧手机,指尖感到一阵发凉。刚才那些想要亲近的话语,像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,我脑海飞快翻找着话题,却发现生活里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提起的事。
「最近学校作业多,刚考完试,挺忙的。」我硬挤出一句,生怕沉默让气氛变得更尴尬。
电话那头没什么回应,只听得她轻轻哼了一声,似乎听出了我的敷衍却没有说什么,只是过了一会儿她才淡淡道:「那就好好学习,别总想着有的没的。」
我的心猛地一沉,不知该如何回应,只能抓着手机默默听着,母亲又是一声轻叹,带着淡淡的疲惫,「家里一切都好,你别操心。多看书,别分心。」
「嗯……」我的声音已经很低,像是怕惊扰这份微妙的对话。
电话没有挂断,她也没有再说话,只有背景里的滴水声与我的呼吸声交错,像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。片刻后,她又说了一句:「天冷了多买点热乎的吃,别舍不得钱,我困了睡觉了。」
「……我知道了。」这通电话最终在无声的压抑中结束,母亲的语气与以先前没有太多区别,只是透露着一股埋怨让我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,沉甸甸的。
我一时不敢确定她是还在生我的气,还是在埋怨我没有跟她时常联系,什么叫「我当没她这个妈了。」明明她也没有主动打过一个电话过来。
我把手机放在桌上,目光落在何老师帮我标注的数学笔记上,深吸一口气继续埋头思索起来,屋子里只剩下窗外的风声与偶尔驶过的车辆声,母亲那些平淡的叮嘱仿佛还在耳边回响,藏着某种情绪让人难以琢磨。
从那以后,我潜意识里开始主动给妈妈打电话,以往我都是在跟爸爸偷偷摸摸说自己受不了城里的生活学校的课程,跟妈妈我却开始捡有意思的,好听的说给她听,妈妈一开始有些不习惯,总是三言两语就想挂断,可我的坚持渐渐化解了她伪装的不耐烦,开始问一些琐碎的事,比如吃饭怎么样,晚上有没有盖好被子,而我则说些学校的琐事,哪怕有些无聊,浪费时间浪费话费都无所谓,只希望能让她多听一会儿。
一天晚上,我无意间提到最近胃口不太好,总觉得吃什么都没滋味,她的语气立刻变了,「胃口不好怎么行?去买点好消化的东西吃,多喝粥,别光吃那些泡面。」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该吃什么、怎么搭配营养,明明自己也不懂这些,也不知道是在手机上看的什么拿来教育我,但听到那有些急切的声音我才意识到,她一直都有在关心我,只是我过去没有去主动触碰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,电话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,母亲还会偶尔提起我小时候爱吃的东西,像是什么粑粑饼饼,腊肉,粉蒸肉之类的,这些都是以前去亲戚家里吃席才能吃到的好东西,没想到妈妈都还记得,我的心里泛起一阵暖流,她不再总是用冷淡的语气敷衍,而是多了几分耐心和细腻,甚至偶尔问起我的老师和同学,虽然话里仍带着她一贯的严厉,却让我觉得不再那么疏远。
天气渐冷,很快新年就垮了过去,但这种新年学校是不放假的,我也不会回去,毕竟对于我们来说腊月二十八二十九才是过年,某天从学校回到出租屋内的深夜,我从作业堆中抬起头,感觉嗓子火辣辣的疼,额头也开始发烫。
起初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,可第二天醒来,整个人像被重物压着般虚弱无力,我强撑着去了学校勉强挨过一天的课,再回到家时已是头重脚轻。
我倒在床上,裹着被褥,手脚冰凉地翻出手机,下意识地拨通了通讯录里第一个记录,电话接通后,熟悉的声音传来,「怎么了?这时候打电话。」
脑子晕乎乎的我没有去分辨对面接电话的人是谁,但我的心里思念的人只有一个,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哑不堪,「妈,我发烧了,脑袋好晕……」话没说完,我的视线就开始模糊,手机从手中滑落,最后听到的,只有电话那头惊慌失措的呼唤声。
好重,好累,好难受……
第十章
有意识的时候,我只感觉额头仿佛被火炙烤,连带着头部传来持续的钝痛,像有千斤重物压在脑子里一跳一跳地震动,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我才发觉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来回刮过,连带喘息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,身体内部也是一阵燥热一阵冰凉,四肢却如同浸在冰水里那般僵硬,被褥裹在身上却没有一点温暖的感觉,只是越发让人喘不过气来,迷糊中,我挣扎着想翻个身,但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,稍微一动,浑身的骨头便像散了架,胃里空空如也,却翻江倒海般泛着恶心,想吐又吐不出来,只能强撑着这股痛苦继续陷入沉睡以此逃避。
又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黑夜换做白天,耳边传来敲门声,半晌无人回应,毕竟我连眼睛都睁不开,但很快响起钥匙孔被转动的声响,紧接着传来匆忙的脚步声,那声音时远时近,像漂浮在水面上的回音,模糊得无法分辨,有什么湿凉的液体从额头滑下,顺着脸颊流进脖颈——是汗水,还是冰冷的幻觉?我已无从分辨,只感觉被人搬动,用力抱在了怀里,又失去了知觉。
我不是没生过病,甚至有过几次高烧闹得厉害,偶尔也有过些小病痛,但像今天这样,浑身疲软到连自己都无法认清自己时,真的是第一次。
再度睁开眼时视野有些朦胧,脑袋里还昏昏沉沉的分辨不清晰,太阳照进来的光线显得特别亮,让我不自觉地眯了眯眼,目光定格在床边,一瞬间愣住了。
妈妈,她坐在我的床边满脸紧张,眼神充满了深深的担忧,她那双眼睛紧盯着我,看见我睁开眼才流露出一丝惊喜。
我看着她,心里涌上一阵惊讶和不知所措。难道我昏迷了很长时间,那我怎么会在家里而不是躺在病床上,而且妈妈怎么过来了,她怎么进的房间……一大堆疑惑瞬间涌上心头,乱糟糟的思绪混乱不堪,尽管脑袋昏沉,但还是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:「妈……你怎么来了?」我的声音有些沙哑,连带着话音也带着几分颤抖,几乎是下意识地发问,但说出来的瞬间,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。
妈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,随即没好气地说道:「让你照顾好自己你就这么过日子的?桌上那一大堆泡面就是你吃的?让你自己做饭吃你就晓得偷懒,没得衣服穿你不晓得给家里说送几套上来啊……」
絮絮叨叨一大堆话说出口,以往这时候我早就烦得不想听了,但眼下看见许久不见的妈妈,我心里只剩下被她念叨的喜悦,妈妈好久没这么教训我了,而且因为我生着病,她也不能上手揍我,越这么念叨我越是爱听的样子,眼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,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高兴。
妈妈怔了一下,嘴上一顿,没好气地说道:「要不是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,病死都没人管你你才知道。」这时候我才知道昏迷最后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,毕竟这个手机是妈妈给我买的,当时第一个就记下了她的号码,这么多年我也没换过。
妈妈急急忙忙收拾一下,大晚上就坐上了老家的大巴车往城里赶,半路才想起来给爸打个电话问我的位置,顺带拿走了爸带回家的那份我出租房的备用钥匙,由于是大半夜,爸也不好去联系何老师,问了问堂姐一家结果人都不在城里,再咬牙给何老师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人关机睡觉了,第二天大清早何老师才接到消息,赶到我这里的时候刚好碰上我妈,两人合力将我送到了楼下诊所,折腾了大清早,可把人老人家累够呛,因为我不是城里人没有医疗保险,何老师先给我垫付了药费,因为学校还有课,他不得不先回学校,还好我妈也在,他也不用担心我没人照顾,这个时候我还在听妈妈念叨爸之前没早点去缴什么新农合,她身上的现钱也不够付药费什么什么的,听不懂。
不过听妈妈说何老师的时候,我心里满是愧疚。何老师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高中老师,却为了我大清早赶过来,还为我的病破费,这真的是把我当亲人一样对待。妈妈的语气中带着无奈,但我知道,她的话里有对何老师的感激,也有对我不够懂事的责备,妈妈说到我生病的时候眼眶有些红红的,看得出来都很为我担心,我的心里刚才那股酸涩荡然无存,反而有精神咧起笑脸安慰起她来,说我考试考得很好,城里好吃的很多,我很想她。
「你想我就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这么担心!」妈妈没好气地擦了擦眼角,「你晓不晓得你让好多人担心!进城读个书都这么不让人省心,你真的是……」
看见我苍白的脸妈妈似乎有些心疼停下了埋怨话,吸了口气保持平静问道:「饿了吗?妈给你弄吃的。」
我感觉身体没什么力气,脑袋也又重又晕,完全没胃口,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,更别说什么胃口了,可看着她温柔的目光我抿了抿嘴,点头,「想喝粥,妈妈给我煮。」
「憨货。」妈妈听到我的撒娇,没好气地数落一句又忍不住勾起嘴角。
就这样,妈妈来到了我独身居住的出租房,原本以为我要期中拿到好成绩才有机会提的事,没想到因为一场病就这么实现了,虽然过程还挺痛苦的,我也没想到原本一两天就好的高烧,居然一烧烧了好几天,我第一次请假直接向学校请了一周,高烧的折磨让我几乎无法清晰地意识到周围的世界,我能感到自己的额头烫得发热,身体却冷得像冰一样,但很快又被焐热流汗,来来回回就是没有退烧,白天发烧睡不着感觉很难受,只有晚上才会让我感觉舒服点,但又容易睡不着,极其的折磨人。
屋里就一张床,妈妈开始只能在外面的长椅上凑合。坐得僵硬,睡觉身子也只有蜷成一团,还得时时刻刻担心我起夜,大晚上惊醒,没两天那明媚的神情里就出现难以消抹的疲惫,我想让她上这张床一起睡,毕竟她也累了一整天,但又担心自己身上带着病把她传染了,就只能憋住那份想法,没有说出口。
有一晚,我迷迷糊糊醒来,屋子里一片昏暗,唯有窗外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,妈妈坐在床边,轻轻拍打着我的手,低声唤着我的名字,声音里掩不住的疲倦,照顾我的晚上她只能趁我睡安稳的时候眯一会,我没有力气回答,只是迷迷糊糊地感到她的手掌温热,我听到她的轻轻叹息声,接着,听见她轻轻解开自己外套的声音,我心里有些疑惑,渐渐又被沉重的烧感击中,不由得闭上了眼。再睁开眼时,身旁的空间依旧很狭窄,只是她已经躺在了我身旁。
她用自己带的棉被盖住,靠着床头跟我睡在一张床上,窗外的寒风依旧在吹,温度降得很低,屋子里的一点温暖显得格外珍贵,我没有说话,只是浑身发烫让我有些烦躁地想要挣脱被褥的束缚,这样的举动很快就吵醒了刚刚睡在一旁的妈妈,她见我满脸苦闷的模样,又担心我感冒,就干脆将两人的被褥合在一起睡在一个被窝里,想着用自己的体温以免我温度上升,妈妈身上凉凉的很舒服,我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抱住了她。
母亲看着我无力的模样,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,她叹了口气,轻轻地把手臂环住了我,仿佛是为了让我安心,她没有推开我,反而更紧了紧被子,轻轻地将我紧贴着自己的怀里,她的怀抱没有升高的体温那么炽热,温柔中带着冰凉的气息,她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,低垂着眼睑关注着我神情的变化,似乎在等待我渐渐安静下来,她的手背轻轻抚过我的额头,像是在安慰我,也像是在给自己一点安慰,我这病折腾了几天,连带着我的情绪也变得病恹恹的,抱住妈妈的那一瞬间,我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依赖感,也许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从我的生命里无条件给予温暖的人。